【安陀伽/帕尔瓦蒂】无题

　　将近日落时店里来了位客人，他从身侧的皮口袋里拿出一粒上好的猫眼石，要店家为他准备好需要的一切：食品，美酒，还有漂亮女人。要说这粒宝石有多么珍贵，也不尽然，若是在用白银铺地、片尘不染的尽善城，一颗猫眼石与一粒灰尘也无太大区别，但这是乡下，这儿有挤奶的女人、洗衣的女人和缝皮袄的女人，没有几个好看的。尽管如此，对着蜡烛把宝石瞧了又瞧的店家还是打起精神，一面摸出地窖钥匙，一面打发自家老婆去找合适的姑娘，从河滨到草地，从奶棚到鸡笼，总之，一定要弄一个来。 　　坐在桌旁的年轻旅客似乎不以为意。他撑着脸望向门外，饶有兴趣凝视紫色的晚霞，他长着一头乌黑的短发，光洁的前额点着朱砂，店家猜想那是位年轻的刹帝利——客人没有拒绝肉食——追随野鹿偶尔至此。 　　“老爷呀，”店家满脸堆笑，他刚刚奉上一碟新鲜的芒果，小心地瞥一眼客人肌肉结实的上臂，上面挂着一枚没有花纹的金环，“大驾驻跸，真是令本地，呃，这个，熠、熠熠生辉……” 　　客人歪过头，在烛光的映照下，双眼流淌着蜂蜜似的金色。他的相貌有一种震慑人心的美丽，店家一时不禁入迷。见对方并无反对，店家便继续问道：“尊贵的英雄，不知您从何处来？” 　　金眼的年轻人微微蹙起额头，似乎在斟酌答案。 　　“吉罗萨。”他端起盛满甜水的陶杯，将它凑到唇边，“我从吉罗萨的森林来。” 　　“您是位修行者！”店家发自肺腑赞叹道，去往吉罗萨的多数是寻求赐福的修行者，但少有成功获得赐福离开森林回来的，“不知您求得什么赐福？是战无不胜，还是有美人垂青，还是无尽的财富？” 　　客人笑起来，两颊浮现一对小小的漩涡。正在此时，店主的老婆挽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姑娘走进门来，姑娘的个子很矮，客人只朝门口看过一眼，便又将目光挪开了，比起散发芳香的来者，对他而言，沉沉夜色似乎更为动人。 　　在店主夫妇无声的催促下，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走向客人，端坐的年轻客人不为所动，被带来的姑娘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，店主的老婆搓着手，为两人引见：“身份不凡的老爷，这位是——” 　　被店主老婆捏了把胳膊，少女小声道：“我叫卡玛拉（Kamla）。” 　　“卡玛拉——”客人漫不经心地拨弄碟中的葡萄，他望向少女，端详片刻后说道，“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，与莲花（Kamala）倒也相称。” 　　“卡玛拉的手脚灵活，在城里与妓女学过一点手艺，身段也软，英俊的老爷呀，您大可以试试……试试！” 　　俊美的客人抬起手臂，店主的老婆搡了一下姑娘，卡玛拉像一头小兽一样撞进客人的怀中。 　　客人叹息一声，托起她的下巴。 　　“来为我讲个故事吧，卡玛拉。”姑娘依偎着俊美的客人，后者的肌肤白如吉罗萨山顶白雪，而她的手臂挂在他的肩头，像缠绕树干的蛇。 　　“我没有听过什么故事。”姑娘不好意思地收起手臂，却被客人按住手腕，“不过，我倒是听过一点外面的消息，阿修罗的消息。” 　　客人将她的发辫握在手中，打散又编入细如米粒的珍珠，这会儿她飘飘欲仙，只觉自己正是那与克里诗那共度良宵的罗陀。 　　“我听说，远方的阿修罗王金目，金目的王子安陀迦，七年前被他的堂兄弟们驱赶到森林里了。” 　　客人微微弯起眉弓，说，是吗？ 　　姑娘摩挲着他的胸膛，懒洋洋地说：“我还听说，他全身长满眼睛，却没有一双顶用。啊，是了，正是因为他的相貌丑陋，连背离尽善城的苏羯罗也不愿教他为王之道，明明坐拥王位，结果却被兄弟们捆住手脚扔进了森林。” 　　“你觉得他很可怜？” 　　姑娘说：“阿修罗个个背离正法，做出什么都不值得惊讶。更何况安陀迦相貌如此丑陋，必是累世恶行的果报，虽然今世如此悲惨，但若能就此解脱，来世未必不能转生成行正法的凡人。”她望向俊美的客人，“就像我，我向帕尔瓦蒂主母祈祷过，要有一位英俊的丈夫。现如今——” 　　“啊。”客人感叹了一声，将她蓬松的鬓角拢到耳后，说：“完成了。” 　　“卡玛拉。” 　　“嗯？”她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轻哼一声，旋即因陡然加身的酷厄不能自已地睁大双眼。 　　“卡玛拉，”客人神态自若地收紧扼在她喉头的手，“说实话，你的姿色平常，实在不该叫这个名字。” 　　“女神（帕尔瓦蒂）呀，你为何会拥有如此卑劣的信徒？如此聆听祈祷，比当时当日，造出安陀迦的时候并不减少几分轻率。” 　　他洗净双手，在清水中端详自己的面容，“早知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如此丑恶的造物，我就该用布条蒙住眼睛——不过，”他对水中的自己微微一笑，“不过，倒是没错，拥有一千双不能视物的眼睛，远远不如一双能看清世界的来得重要。只可惜这双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并非你举世无双的面容。” 　　“——帕尔瓦蒂。”

Fin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