滕梓荆的出现是很突然的,范闲夹着鲜嫩可口的笋,淡淡地问:“是你下了毒?”
“……”
范闲放下筷子:“你以为毒药对我有用吗?”
滕梓荆无可无不可地回应:“有没有用,自然要用过一次才知道。”
范闲问:“为什么杀我?”
滕梓荆好像想了想,才说:“就当作是诛杀国贼吧。”
“国贼?就我?”范闲笑了笑,然后就觉得笑不出来了,他悲哀地看着那盘有毒的笋,说,“一定是我脑子出了问题。话说回来,你又算是什么人,要杀国贼?”
“啊,”滕梓荆郑重地说,“那我就是,鉴查院四处,滕梓荆。”
范闲若无其事地开始吃笋,说:“我三处的,你就四处,行吧,你赢了。”然后滕梓荆沉默下去。被窥伺的感觉并不好受,范闲终于忍不住扔了筷子: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滕梓荆跃跃欲试:“打一架吧?”
范闲笑出声:“就你?你凭什么和我打。”
“我凭什么不能和你打?”滕梓荆理所应当地笑着说。
范闲握紧了拳头。
~
然后范闲决定启程去京都。路途迢迢,有点无聊。
范闲坐在河边,看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,喊了一声:“滕梓荆?”
滕梓荆狗腿地学范家的仆人说:“少爷好。”
“你知道我去京都是要做什么吗?”
“唔,金榜题名?或者洞房花烛?需要我给你送贺礼吗?”
范闲淡淡地说:“金榜题名,洞房花烛,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?”
滕梓荆好像被问住了,沉吟了好一会儿,才反问说:“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应该向往的?”
“我比较俗,一生平安,富甲天下,娇妻美妾,倜傥风流——大概就够了。”
滕梓荆疑问:“这和我说的差别很大吗?”
“你不懂。”
“你果然蠢。”
“你才蠢。”
“谁蠢谁知道。”
“我……滕——!”
“少爷您哪儿疼?”真正的仆人真正狗腿地跟范闲套近乎。
范闲挥挥手,闷闷地说:“没事,忙你的去吧。”
~
范闲看到费介的时候,终于松了一口气。滕梓荆不会在费介面前出现,范闲偷摘了两个梨,坐在树上抛给费介,两人一同笑了起来。
费介问道:“不是说不去京都吗?京都对你来说,危险更甚从前。”
范闲啃着接近梨核的苦涩果肉,笑容缓缓收了起来,然后才淡淡开口:“他出现了,说要杀了我。”
“看来你赢了。”
范闲摇摇头:“还没有。所以我想去京都,那些要害我的人也许可以帮我杀了他。”
费介还想要劝说,却最终没再说什么,只是问道:“你决定了?”
“我别无选择。”
“你不怕波及到你自己吗?”
“我别无选择。”
~
滕梓荆一路很安分,仿佛在用心欣赏从澹州到京都的一路风景。直到被莫名带到庆庙,遇到宫典,又莫名其妙地对了一掌,范闲明显感觉滕梓荆力不从心,变得虚弱了。
范闲暗喜自己的计划果然是可行的,心里松了口气。又遭遇了一场足够浪漫的邂逅,直到离开时,滕梓荆才仿佛恢复过来,开始调笑:“哦,你喜欢她?”
范闲立刻就忘了他想要笑话滕梓荆的事实,恶狠狠地说:“闭嘴。”
范闲不喜欢听到的事情,滕梓荆就是要说:“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孩子,我也没觉得很特别呀。”
“关你什么事!”
“怎么不关我的事呀。”
范闲居然在滕梓荆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诡异的轻佻,于是突然觉得接不下去。
滕梓荆仿佛随意地问:“那她,会是你的娇妻还是美妾呀?”
范闲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这是他刚刚离开澹州不久,和滕梓荆谈起的自己的人生目标。他抬头注视着终于来到的范府的牌匾,他踏入京都范府应该算是一种宣战,正如庆庙之行也是不知道谁的考验一样。范闲轻轻叹了口气,说:“你呢,你想要哪个我给你留着?”
滕梓荆嗤笑一声:“你不是想要杀了我吗?这么想做鳏夫?”
“谁说得准呢,万一是你做寡妇呢?”
滕梓荆想了想,捋清了关系,说:“能让我好好活着的话,我等着。”
~
府里的小打小闹范闲还不放在心上,在一石居被挑衅倒是让范闲动了真怒。
滕梓荆毫不在意地拉开话题:“我都不知道,你趁我不在还写了这种好东西。”
“你想不想揍他?”范闲问。
滕梓荆忙不迭地回答:“不关我事。你自己想出气就去,不关我的事。”
范闲挑衅:“你真是没用。”
“毕竟我可没想过什么富甲天下,我只想好好活着,没用就没用吧,就你有用——话说回来,我劝你也不要冲动,我可不想和你一块儿死。”
“一块儿死,你想得美。”
不过后来范闲还是动手打了郭保坤,滕梓荆说着风凉话:“差不多得了。”
范闲不屑一顾:“要是他害得你家破人亡,你怕不是要直接杀了他——就像现在你一心想杀了我。”
滕梓荆仿佛于心不忍:“他也没害你家破人亡啊。”
“那我不是没杀他嘛!”范闲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,拍了拍手里的灰,满意地离开这处埋伏的好地方——牛栏街。
~
范闲再一次经过牛栏街的时候,遭遇了别人的埋伏。被程巨树拖进院子的时候,范闲心里有一种“终于来了”的感觉。
一次次拳脚相加,一次次攻防转换,范闲挡得越来越吃力,滕梓荆也快抵不住了。
“没死吧?”范闲躲在草垛后面,努力地调整着呼吸。
滕梓荆虚弱地回答:“托你的福。”
火焰、刀锋、拳脚……范闲刻意消耗着身体里的能量,滕梓荆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散。窒息、撞击、坠落……这是在比拼谁能撑得更久吗?滕梓荆的消失像是一种必然的意外,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发生在这一场打斗中。
——我赢了。我将要赢了。
范闲艰难地爬起来,忍着痛,看着对面还未倒下的程巨树,踉跄了一步。他积蓄起潜藏在全身的真气,大喊一声:“霸道真气!”
敌人倒下了。范闲捂着脱臼的肩膀,拖着受伤的脚,走在一如往常热闹的街道上。二十年来困扰他的那个人终于死去了,消失了,他活下来了。
浑身上下、五脏六腑都在痛,可是头脑里那么轻松,范闲肆意发散着他的思维,享受着这个世界的阳光与熙熙攘攘。
好好活着,只有好好活着才会有以后富甲一方、娇妻美妾的可能。
范闲大笑着:“不管是谁要杀我,我给他机会,再杀我一次——因为!我!是范闲!”
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不是范闲。如果说范慎占据了原本属于范闲的身体,那么原来那个范闲在哪里呢?啊不,他才是范闲,他拒绝承认那个弱小人格被称为是真正的范闲。
当年,在费介的引导和治疗下,范闲为那个懵懂畏葸却又执着存在的人格取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——滕梓荆。
如今滕梓荆消失了,范闲跪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,笑着,然后失声痛哭。
Th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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