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闲鉴查院院长就职演讲

大家应该认识我，我是范闲。

三十年前，我的母亲叶轻眉创建了这座鉴查院。我想问问在坐的各位，有多少人还记得门口那座石碑上写了些什么，有多少人还记得叶轻眉是为什么要创立鉴查院。

她说：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。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，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；若有不正之事时，不恐惧修正之心；不向豺虎献媚……

那么我再问问大家，如今，鉴查院仍然是为了这个目标在行事吗？

以我看到的，不是。我想给你们讲讲这十年来，我所看到的鉴查院是什么样子的。

很多比我资历老的人应该知道，在我刚刚来到京都的时候，有一个朋友，他叫滕梓荆。滕梓荆是一个什么人呢？我的师父费介跟我说“他不是鉴查院的嫡系，死了就死了吧”。曾任一处主办的朱格跟我说“他只不过是一个护卫而已”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哦，他确实只是个棋子而已，是我的上一任，鉴查院首任院长陈萍萍，亲手给我布下的棋子。滕梓荆在鉴查院所受到的唯一的在意，可能是他的上司、现在的四处主办言冰云小言大人，曾经假借他的死向我索要鉴查院提司腰牌。

我说这些不是要指责谁，我明白我前面提到的这些人都有远大的抱负。而滕梓荆，算是什么呢？相对于鉴查院的伟大理想，相对于庆国的国泰民安，滕梓荆的牺牲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。

可是这样，便对吗？

在鉴查院，滕梓荆是四处的探子，是在场的你们的同僚，他所遇到的事情，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到；在京都，他是一个平民，一个儿子，一个丈夫，一个父亲，在场的你们，同样也有父母，伴侣，孩子，他可以是你们所在意的每一个人。你们是不是也觉得，你们的人生、你们的牺牲可以像滕梓荆一样微不足道？

我知道你们有人的确是这样想的。你们有人在想随时为了鉴查院、为了庆国去死。

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好。

既然鉴查院这么伟大，庆国这么伟大，要你们这点儿微不足道的牺牲做什么？

聚集了像你们这样一群心无旁骛的机器，加上先帝的放任自流，陈萍萍的有意培植，鉴查院变得越来越可怕，不论是在庙堂之高还是在江湖之远，都令人谈之色变。这不是我想要的鉴查院，所以，在我就职鉴查院院长的第一天，也就是此刻，我要着手修改一些条例：

鉴查院原是直属陛下的特务机构，权在六部之外，不受庆律所限，只依圣旨办事。从此以后，鉴查院需与六部合作，同时受御史和言官系统监察。八大处的职责在原来的基础上也有所改变：

一处与吏部合作，继续负责监察京中百官，务要使京都官场清明，不容污秽。

二处仍负责各处情报的归拢分析以及进策，并与兵部和宰相商议汇总，以供陛下及军方做出计划。所有情报在圣旨和将来详细的规章之下可与任何其他机构共享。

三处负责研制药物与各类偏门武器。我的师父是费介，我最清楚药物可以害人，也同样可以救人。所以三处的各位师兄们，你们做出的毒药，最好顺便做一份完整的毒理学报告。对于解毒——不仅仅包括你们自己制作的毒的研究也可以更深入一些，我觉得三处是最有可能获得诺——呃，最有可能创造出新药造福全人类的部门。

四处专门负责除了京都之外各郡各路官员的监察，以及相关情报的侦缉工作，权力范围远至国境之外，还包括了北齐东夷城的部分，如果单以权限来论，是除了一处之外权力最大的部门。这一部分仍旧不变，但是境内行动报备各郡，境外行动报备鸿胪寺。另外四处所有人，除非为自保正当防卫，否则不许杀人，随意杀人者按庆律处置。

五处是一直驻在京外，由陛下亲旨成立，专门负责保护陈萍萍安全的黑骑，在必要时也可以进行骑兵的千里突袭。可以说，这个部门是监察院中武力最强大的一属。所以我亲自负责五处，由荆戈代管。必要时，黑骑可以经由我或者陛下的同意，听命于兵部和军方执行任务。

六处原本负责处理暗杀的事宜，也要保护陛下或鉴查院指定的人选——六处的赫赫威名是我们不可丢弃的，否则鉴查院在庆国在朝廷无法立威。但是，我希望六处的官员们在发布任务时能够更加审慎，以守护为主，暗杀为辅。

七处则是专门负责刑讯囚敌之事，既然是比刑部十三衙门更专业的存在，自然需与刑部和大理寺有更紧密的关系。所有案情，需与刑部或大理寺互通有无，合力侦办，不得藏私。

八处负责审核一切正规途径的阅读文本审查，也负责舆论，街头巷尾的舆论就像是水，水能载舟，亦可覆舟。从前八处喜欢玩弄舆论于股掌，这样做迟早会翻车的。日后八处行事，不论是书籍审核还是舆论监控，需谨遵庆律，不得徇私。

这些想法还有很多不完备的地方，仪式结束后八位主办可以来和我商议细节，但是话我说在前面，这个改变的方向我是不会妥协的。我知道你们会说，鉴查院的权利在这样的改革下被大大地削弱了，我们即使要避嫌，也不应该做到这个地步。因为我不是要避嫌，我要重申一遍，鉴查院的存在，是为了门口那块石碑上的那个目标，不是为了成为庆国权力畸高的特务部门。只有鉴查院与其他的机构亲密无间地合作起来，主动削弱自己的权限，才更有希望达成我们的目标。

在这里，我还想给大家分享一个——来自我那本诗集的梦中仙境的故事。

有一个国家，两位皇子争夺君王之位，他们一个被称为公子纠，一个被称为公子小白。两位皇子分别有一位国士辅佐，分别名叫管仲和鲍叔。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，管仲带兵阻击小白，用箭射中他的衣带钩，小白不得不装死逃脱，后来在鲍叔的帮助下即位为君王。鲍叔对君王说，要想成就霸王之业，非管仲不可。于是君王重用管仲，鲍叔甘居其下，终成一代霸业。

很明显，鉴查院要做的是鲍叔，那么谁是管仲。有人有兴趣猜一猜吗？管仲曾中伤我们的君王，管仲的生死掌握在鲍叔和君王的一念之间，管仲是孱弱的，但是他蕴含着能够决定国家命运的能量。

——他是滕梓荆，是这个国家、这个世界无数像滕梓荆一样任人欺压却又强大无匹的人民。

因为在国家面前，人民同管仲一样孱弱，所以鉴查院的存在不能是去欺压这些弱小，而是用我们所掌握的工具去帮助他们对抗遭受到的苦难和不公平，去成为自己心中的王者，去让这个国家有足够的力量不惧怕任何威胁。我所管理的鉴查院，不应当是遵纪守法者心中恐惧的怪兽，更不应当是行凶的当权者的爪牙，我们是鉴查院，是照亮这世间所有黑暗和看清这世间所有迷惘的鉴查院。

当然，你们也不必吹捧或者认为我有多么伟大，因为我只是——

尽管我非常想念他，但是我希望，至少在我担任鉴查院院长的时候，在庆国，在这个世界，再也没有滕梓荆，再也没有像他这样遭受苦难与不公的人——这是我能为他做的，最后的事情。

谢谢大家。